【牧春】Maybe Tomorrow

02



起初是一个奇怪的声音:一种被压抑的咯咯笑从她喉咙深处不经意发出。接着逐渐泛滥,从两片小而厚的嘴唇流露开来。


“千珠,我说的话有那么可笑吗?”春田说话的声音很是不快,即便只有一句,却包含了对幸灾乐祸的发小荒井千珠的一大通指责。“那些照片陪我度过了多少个寂寞的夜晚你知不知道?它们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你又知不知道啊,知不知道啊?”


“我知道我知道,桃谷绘里香还是大桥未久啊?”


春田交叠双臂向后靠去,目光在千珠身上上下扫视,摇摇头发出啧啧声。“就你这身材,能知道什么啊。”


“你——”千珠扬起手,却用脚在桌面下狠狠对春田踢了一下。“我这身材不知道多受欢迎。”


“真受欢迎就不会被同一个人甩了三次。”此话一出,春田立刻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他急忙举起双手,慌慌张张的说:“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


“我没生气,”千珠皱起眉,“你说的是实话,所以我现在不会再栽在男人手上。”


“总之,”春田语速飞快的说,“站在朋友的立场我当然无条件站在你这边,只不过——”他不安的动来动去,犹犹豫豫的再次开口。“站在男人的立场,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对男人没了兴趣。”


千珠往后坐了坐,紧盯着他。后面一对情侣站起身来,他们说了声谢谢,接着掀起珠帘,手牵着手离开。串珠的碰撞声消失后,千珠挑起了眉。“怎么,要给我介绍男人啊?你想让我怎么回答。”她说。


“没必要生气吧。但我说会一直站在你这边,那是认真的。”春田用手指点了点额头,再次重申道,“我是说真的。”


“这我知道。”千珠动手给他倒了一杯酒,将杯子划过桌面摆到他面前。


“说真的,”春田半睁开一只眼睛看他,“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也不一定,如果是真的很帅的话……”千珠扶着桌子站了起来,眼睛看向居酒屋门口,露出迷人又热烈的笑容。“欢迎光临,请往里面坐。”


不是吧,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客人?春田心想,怀疑的探头望向身后。他觉得现在已经快接近凌晨了。


牧凌太穿着西装,打了领带,站在门口,双手插在口袋里。他的目光落到春田身上,然后又转向迎接他的千珠。“这么晚还来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


春田愕然看着他,倒是千珠先一步做出了反应。“说什么呢,有生意做我高兴都来不及。”她向厨房里边喊道,“哥哥,再做几个下酒的小菜。”见没人答应她,她有点难为情的把几缕头发塞到耳后。“看来我哥哥又顾着唱歌了,你先坐一会,我过去跟他说说。”


待她走后,牧谨慎的走到春田身边。“前辈晚上好。”


“你——”春田惊讶的说不出话,“你在这干嘛呢?”


“嗯,我也要问,”牧在他隔壁坐下,上下打量着他。“前辈又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经常来这里啊,”春田说,“千珠,就是刚才那位,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这样啊,搬到这附近后,我也来过这里几次。”


春田撩开眼前的头发,惊讶的晃着脑袋。“真的?这么巧?完全是偶然?太棒了,我还以为你特地来找我的。”他开了个玩笑,还装模作样的扭了扭肩膀。


牧却没有笑,他抬头看着他。“前辈,你的脸怎么这么白?”


“什么?”春田只知道摇头。


“前辈的脸色太差了。”牧说,“你有没有吃我给你的药,感冒的症状有没有减轻?”


“啊——”春田抹了抹鼻子,“可以说好些了吧。我没吃过期药了,它们全被我扔到洗手间的水池里。”这是真话,他恨不得把它们全剁成粉末。


牧沉默了片刻。“但前辈的脸色真的很差。”


“噢,真的吗,”他顿了顿后说,眨着眼。“可能是因为我珍藏多年的照片全没了。”


“我不明白——”


“别说这个了,提起它我的心就痛。”春田把手盖在脸上,突然想起什么,又恢复起精神来。“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外边,不回家陪女朋友?”他问。


“我刚把传单发完。”牧微笑着说,“以为能很快发完,没想到居然错过了饭点。”


“发完了?全部都发完了?”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摆出一副经验老道的前辈模样,伸手碰了碰后辈的肩膀。“不用都发完的,新人在这种事情上容易受欺负,要学会偷懒。而且这么晚了,就不怕遇上什么奇奇怪怪的人?你不知道,这一片可是有很多——”


“春田创一,你又在乱散播什么谣言?”千珠端着新鲜出炉的海鲜从后厨里出来。“今天准备了瑞士小龙虾,”她说着,把冒着香气的盘子放到牧的面前。“哥哥说这种虾头上的膏很饱满,淋上豆㪷做的酱汁,味道特别香甜。你尝一尝。”


牧点点头向她表示感谢,“前辈要一起尝尝看吗?”


“别了别了。”春田急忙连连摆手。


“他呀,每次吃虾都会肿的变成猪头。”千珠朝他瞅了一眼,“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春田咽了好几口口水,动了动嘴唇说道:“我说这么晚了不要在外面晃,很容易遇上可怕的事。”接下来,他们进行了一次简短却又惊悚的谈话。“我之前听说过一件事:一个深夜回家的大学生在路上被一个戴着白色帽子的高大女人袭击了。后来大家都说,盯上那个男孩的是八尺大人。”他眯起眼睛,侧身在牧耳边低声说道。


牧露出了笑容。“前辈对八尺大人怎么看,”他问,“你天黑了害怕出门吗?”


春田夸张的摇了摇头,“你不会以为是真的吧?”


“前辈不相信八尺大人是真的,对吧?”牧慢条斯理的回应,“不过我相信,我老家那边就有,”他说着,黑色的眼睛镇定的看着春田前辈,然后耸了耸肩,“不过现在只剩下两三个了。”


春田像见了鬼似的望着他。他缩了缩身子,又碰了碰牧的胳膊。“喂,你说的……你说的不是真的吧……八…八尺大人,是假的,是假的吧?”


牧笑笑,低头剥起虾壳。“这虾烧的真是刚刚好。”他称赞道。


“是吧,我哥哥难得研究出一道大家都满意的新菜出来。”


“不是不是,”春田焦急的拉紧牧的外套,人也变得笨口拙舌起来。“假的对吧,阿牧,你是在骗我的对吧,是不是,是不是啊?”


牧脸上的笑意不减,他把鲜嫩的虾肉放到嘴里,朝千珠投去赞美的目光。千珠哈哈一笑,把春田吓了一跳。“大半夜的你干嘛啊,吓死人啊这是!”


“自己胆小还想吓唬别人,活该!”千珠拧起两道鄙夷的眉毛讥讽道。牧朝她仰起脸,附和着翘起嘴角。


 


尽管到处都亮着路灯,街上却并不繁忙,只有稀疏的人影。路上满是树木投下的影子,街灯围着一圈光晕。天上挂着好些模模糊糊的乌云,像是用碳素笔在白纸上画出来的一般。春田走在牧的后面,总是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他。他们拐入一条两旁都是绿化的小径,植物的气味,被风吹动的塑料袋,斑驳的淡淡树影,这些平淡无奇的东西突然间像被施了魔力一般,拨动着春田跳跃的神经,他觉得自己好像即将踏进纳尼亚里面的森林,或者一个不小心就会跟爱丽丝一样掉入兔子洞。他甚至怀疑会被两只像蟹爪似的肿手推到满是草木的黑暗中,等待他的是一张龇牙咧嘴冲他狞笑的紫色死脸。想到这,他的眼皮啪的闭上,双腿站住不动。前面穿着西装的熟悉身影转过来走到他身边。“春田前辈,你没事吧?”


“……没,没事,”他费劲的挤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快步走上前去。“阿牧的家是在这附近吗?”他心不在焉的问。


“对,”牧指了指前面,“就在那里面左拐。”


“左拐?”春田忍不住叫了起来,意识到自己的音量过大后,他不好意思的捂住嘴巴,小声说道:“我……我住的地方在右边。”


“看来要跟前辈说再见了。”牧温和的说。春田看着眼前逐渐接近的十字路口,内心变得不安起来。“那么,感谢前辈今晚的照顾,”牧抬头对他笑了一下,指了指左边的路。“我先走一步,您辛苦了。”


春田阴郁的朝他点点头,“辛苦了。”话一出口,他立刻就后悔了。他看着牧渐走渐远的背影,又转身看看无限接近黑暗的街道。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消失,只身一人的恐惧会越来越强烈。因此他跑过去追上牧,“阿牧,”他喊。“阿牧!”他大声说,伸手抓住他的袖子,力道大得出奇。


“前……前辈?”牧疑惑的看向气喘吁吁的春田,“怎么了吗?”


“那个,那个,那个……”春田喘了好几口气,在牧关切的目光下假装镇定。“那个……你要去我那里喝两杯吗?”


“喝两杯?”牧端详着春田愈发涨红的双颊,“都这么晚了,前辈怎么……”


“不晚不晚,”春田眨着眼说,“你都转过来我们部门好几天了,身为前辈还没跟你喝上几杯也太说不过去了,正好我昨天买了酒,干脆——”


“前辈不会是怕黑不敢一个人回家吧。”牧用一副天真的表情无情的将他的善意拆穿。


春田脸上的笑意消失,他张着嘴,像个打烂花瓶却又矢口否认的孩子一样剧烈的晃着脑袋。“我,我我我……我只是,只是出于,出于……怎么说我也是前辈,这是——”


“好了好了,”牧望着他笑笑,“我知道了。前辈是突然想喝酒又找不到人陪,所以才会来邀请我。”


春田顿了顿,“是啊,对啊,就是……就是这样,没错……”他揉着脖子,心虚的瞥向旁边。


牧对他说:“那就请前辈带路。”


于是春田热情的招呼他,摆出早有安排的样子,像个莫名高兴的傻瓜一样带着后辈往家里的方向走。


 


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越拉越长,春田的手冲着天空比划,嘴里说着些什么令牧捧腹大笑的话。快要抵达公寓楼下时,笑声还在延续,一个黑影闪了出来,朝两人的背影径直走去。牧察觉到不对劲,迅捷的一把将春田推开。


“多管闲事的家伙!”那人高声喊道,“去死吧!”


春田摇摇晃晃的倒在地上,等他回过神来,眼前的年轻人已经被淋湿了一身。湿漉漉的身影在黑暗里非常显眼。“阿牧!”春田快步的跑了过去,双手张开挡在牧的身前。“你……你你……”他定睛一看,偷袭者的面貌让他心里一惊。他不是别人,正是住在楼上的佐藤先生。没错,春田确信自己没有认错。


牧看得出佐藤正处于躁狂情绪中,那表情完全就是要把春田的皮给剥了。他抹掉脸上的水珠,挤到前辈面前。“你想干什么?”他大声质问,完全是以看敌人的眼神在看他,明亮的目光严厉而危险。


那人死死的盯着春田,把手里的水桶往地上一扔,低声咒骂了几句,愤愤不平的转身离开。


“真是奇怪……”春田不解的皱着眉,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连忙掏出纸巾。“阿牧你全身都湿透了,”他焦急的擦拭着牧脸上的水渍,还抬手轻轻抹了一下他的脸颊,将手指凑到鼻子边嗅了嗅,松了口气说道:“还好只是水而已。”


牧因他的话而微笑,他用手捋了捋还淌着水的刘海。“前辈认识那个人吗?”他问。


“他住在我楼上,可能是因为他妹妹的事来找我麻烦。”春田把湿了的纸巾攒在手里,又抽出一张新的纸巾。


“发生什么事了?”


春田撇撇嘴,继续帮牧擦去眼角的水珠。“昨晚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他妹妹了,她的嘴唇裂了,眼睛也黑了,手上和腿上都是淤伤。这简直太过分了。我问她怎么回事,她承认是她哥哥打了她,他们吵架了,因为她晚上出去的太频繁了。”


“然后呢?”


“我执意要送她去医院,她拒绝我了,还说她哥哥是个好人。我说他太野蛮,太过分了,她说他长得好看,交了很多朋友。”春田仰头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虽然她这么说了,我还是到房东那里告状,说应该好好告诫她的哥哥,不然哪天真发生什么事,他这房子就别想租出去了。”他凑过去一点,轻轻捻去牧脸上沾到的纸巾碎屑。“我劝她不要在意她哥哥的话时,你猜她怎么说,她居然回答:我为什么要责怪我的哥哥?是不是无法理解。”


牧舔舔嘴唇,轻声说道:“前辈果然还是这样善良。”


“你说什么?”


“没事,”牧摇摇头,指尖不经意触到春田的手背。


“你的手好凉!”春田伸出手探了探他的脖子,惊讶的后退一步。“你全身都这么凉,现在回去的话会感冒的。”


牧站在原地,伸手捋过头发,专注的看着他。


“先上去换身衣服吧,”春田拉起他的手臂,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洗个澡换身衣服。”然而这种严肃的表情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很快他又换上一贯欠揍的戏谑表情,扬起下巴故作傲慢的补充道,“拒绝我试试啊。”


牧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臂,茫然的眨着眼睛,仿佛刚被人从熟睡中推醒。




16 May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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