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春】Maybe Tomorrow

10



惠子妈妈把她接回家的那天是个晴天,阳光将淡淡的的清新光条照在地板上,客厅里弥漫着宜人的金色晨曦。也就是这么一天,春田收到了一封邮件。


“阿牧你真的不陪我去吗。”春田嘟嘴,绕到牧的身边,在他面前晃着手里的请帖。牧穿着围裙,正在准备午饭,锅里的油被火烧的滋滋响。“前辈先让开,小心被油溅到。”他说。


春田摇头,“你答应和我一起去我就走开。”


“到场的都是前辈以前的同学,把它当做一般的同学聚会不就可以了。”


春田耸耸肩,“你就一点都不担心我会遇上什么单身女同学,几杯下肚做错事吗。”


“你让我很难办啊,前辈。”牧嘴上这么说,手里仍旧娴熟的搅着鸡蛋。


春田弓着腰走到外面,“但我真的很烦啊,到时一定很多人问我为什么还不结婚,有没有女朋友,工资多少这些蠢问题。”他烦躁的抓起头发,跳到外面的沙发上去。


“可是前辈你也有可以炫耀的资本啊,比如前辈的身材这么好,那些挺着大肚腩的同学哪里敢嘲笑你。”


春田内心的郁闷被这个玩笑和汤里冒出的美味热气支到天边去。归根结底,言过其实的夸奖往往最有力量。洗好澡后,他便开始纠结要穿什么衣服去参加松山的婚礼了:阿牧你说这套黑色的好还是蓝色的好啊?里面的衬衫要熨一下吗?领带要纯色还是条纹噢?好像斑点也不错欸。牧坐在床上,看着他把衣柜里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比划。这番情形在他心里有着特有的令人快意之处。漫长的等待过后,春田似乎做出了选择。“我这副样子行吗?”他悄声的说,掸了掸袖子,紧了紧领带。牧抬头,内心的笑失控的流淌出来。“很糟糕吗?”春田问,不知所措的抓了抓头发。“不会啊。”牧虽然嘴里这么说,忍住笑意的颤抖语调却显露了他的真实想法。后来他还是帮春田把衣服搭好,因为他实在是不忍心看到衣柜被拆了。“前辈没有白色的西服吗,”他边帮他系领带边说,“我觉得你挺适合白色。”


春田歪着脖子想了一会,若有所思的说:“白色不应该是我自己结婚的时候穿吗。”


牧系领带的手停顿了一下,他在开口前咬了咬嘴唇。“前辈应该会害怕吧。”他问。


“害怕什么?”


“跟我在一起。”


春田疑惑的眯起眼睛,“为什么要害怕?”


牧抿嘴笑了笑,脸上微妙的表情被他藏了起来。“因为我选衣服的品味比你高的多了。”他说,扯了扯他的领结。

 


 

松山和加奈的婚礼虽然简单,但也花足了心思。像每张餐桌上都放着的丘比特雕像,也像此时正在大屏幕上播放的两人各自的成长录像带。“哇哦,加奈以前是短头发欸。”春田说,仿佛一位正在欣赏名著的观众般专注。接下来的画面让他陷入恍惚的几秒钟,那种感觉跟搏击俱乐部里的观众发现了被替换的几帧图片一样震惊。刚才那个是武川主任吗?他捂住嘴巴,跟加奈站在一起拍照片那个是武川主任吗?真糟糕,他慌张的四处张望,主任今天应该没来吧。随着音乐的停止,录像带播放完毕,整间会馆亮了起来,来宾们纷纷鼓掌。春田边拍手边左顾右盼,确实没有发现主任的踪影后如释重负的拿起一杯水。他喝了一口水,但被呛到,有位好心人给他捶背。他转身想说谢谢,看到对方的脸,又给哽住了。他咳到眼睛飙泪,模模糊糊看到武川主任面无表情的用一只手给他敲着背,另一只手托了下眼镜。


“很惊讶吗。”


春田抹了把脸,喘了几口大气。“没……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遇到主任你……”


“加奈是我以前的学妹。”武川主任说,将询问的眼光投向春田。


“噢噢噢,那个……那个松山是我以前的同学。”


“我知道了。”主任简短的说,春田认真点了下头就闭嘴了,以为自己说错什么话。他从眼角瞟过去看,发现武川主任一直盯着他,尽管隔着镜片,可他的眼神分明在指责他是一个虚度光阴的人,是个再也不值得与之交谈的人。春田僵硬的眨巴着眼睛,恭恭敬敬的保持沉默,像坐在仙人球上一样难受。他心里隐隐觉得主任还要继续之前在天台的对话。看啊看啊,武川主任果然又皱眉头了。“那个——”


“是!”


“我是说,”武川主任推了一下眼镜,“你的鞋带掉了。”


“咦?”春田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绑好鞋带抬起头,发现主任脸上的黑线又加深了几分。


一群孩子挤到了他们之间,当甜点车经过时,他们推搡着尖叫起来。可渐渐的,他们被继续增强的责骂声吓呆了,都不做声,紧紧地挤作一堆。武川主任摇摇头,说:“小孩子真是太吵了,你认为呢。”


春田抬手指了指自己,“我?我觉得有时候是吵了点,但大部分时间是可爱的。”


“看到他们手里拿着的零食吗,那个是牧最喜欢吃的。”


“噢?”春田把头转了过去,看到那群孩子手里拿着一些橙色的透明状的东西,看样子应该是果冻之类的。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主任说,接着又挑剔地加了一句:“你们都合租了挺长一段时间了吧。”


春田默默的坐着,不知所措像菟丝子一样将他缠绕。主任提到的任何跟牧有关的话题似乎都令他沮丧。


“不过也没什么,他本来就不会主动提这种事。”可武川主任告诉他这件事的语气却不仅仅认定他会把这当回事,而且还进一步强调了他对牧的了解甚少。


“阿牧的确很少说这些事。”春田无声的拿起杯子,抿了一口酒。


“他那令人猜不透的内心生活是别人永远无法理解和无法触及的,这让我很气恼,无法忍受。”


“可是阿牧那时候还很年轻,如果真的是很喜欢的话,主任不应该更包容他吗。”


“什么?”


春田把杯子放下,继续说道:“可能他只是需要多点陪伴,他才那么小就出国了,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又被人欺负。”


主任阴沉着脸问他:“你怎么知道这些?”


由于心里郁闷,春田不再拐弯抹角,他深吸口气,接着就对主任说了他最不愿意知道的:“很抱歉,可是我跟阿牧已经在一起了。”


坚定的语气传入武川的耳朵里,奇怪的是,他心目中牧的形象不仅没有萎缩,反而变得充实起来,他感觉自己不得不从头再来了。“好吧,”他慢慢开始说话,“你以为我会在意吗?我根本不会在意。”


春田不安地捋捋头发,用那种嘶哑的慢吞吞说话的腔调问道:“什……什么意思?”


主任摇了摇头,身体好像痉挛了一下。“我不会放弃他,哪怕机会再怎么渺茫。”


 

 

想到前辈去参加婚礼了今晚只剩他一个人吃饭,所以牧没去超市,下班之后直接回去。他到家的时间比平时早了一点,在楼下碰见一位可疑的大叔。那是一个非常惹人注目的人,正在察看他们的信箱。他大概六十岁开外,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戴着一顶汗渍斑斑的灰色棒球帽,身上那条廉价的运动长裤挂在他瘦长的骨架上显得过于肥大,不过脚上那双棕色皮鞋却是崭新的。那人似乎没有要动信箱的打算,只是慢悠悠的站在那里。仔细想想,有时傍晚打扫屋子从窗户往下看时,偶尔会发现有这么一个男人站在街对面,倚着一棵树好像在仰望他们的窗子。不祥的猜测闪过牧的脑海:对方会不会是春田前辈那副好心肠不小心招惹到的什么人,就跟上次那个拿水泼他们的家伙一样。他警觉的攥紧公文包,走到距离那人不远的地方。“大叔,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帮忙吗。”牧用警告的语气说。


男人从对着他们的那面不锈钢信箱里审视着他,表情不像受到冒犯,更像是松了口气,好像牧的问话反倒使他放了心。“我不确定,但我希望你能帮帮我。”他这么说。


牧皱眉,不明白他的意思。正要详细询问,看见他把手伸进外套内侧。牧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以为他会掏出刀子什么的,可他却从里边摸出一只皮夹,皮夹破破烂烂的,就像他的帽子一样,几乎要成碎片了。他递给牧的那张布满有裂痕的模模糊糊的照片也是这样。照片里有两个人聚集在一所光秃秃的木头房子的门廊上,除了这个男人以外还有一个小男孩,那小男孩在阳光照射下用一只手遮着眼睛。牧皱眉,仔细端详手里的照片,他似乎从那个眼睛斜视,脸蛋胖嘟嘟的男孩的模样里看到了尚未发育成熟的春田。就在这一瞬间,他恍然大悟这个男人应该是谁。“您是春田前辈的爸爸?”


男人脸上的表情缓和下来,法令纹更深了一点。“不错,”他点点头,“创一确实是我的孩子。”他边说边像在读盲文似地的用一只手指不停地划过信箱上那个微微凸起的姓名。


牧邀请他上楼坐一会,他一开始拒绝了,不过牧又说:“春田前辈去参加朋友的婚礼,不会那么早回来。”于是他同意了。他身上散发着烟草和汗水的气味,牧给他拿来拖鞋,询问他要喝点什么。他要了杯茶,可是茶泡好了,他又一口不喝。“你们是室友吗?”他问。


“对,我是他的同事。”


“噢,是这么回事。”他点点头,看向了摆在柜子上的一个小玩具。“我猜你不是创一唯一的朋友。他太单纯了,也太容易信任别人,”说罢,他皱起了眉头。“他的灵魂很善良,总能看到别人最好的一面。”


牧愣了一下,很快说道:“前辈他确实是这样。”


“其实他不恨我,是我没办法面对他。我那样从家里逃走,简直撕碎了他们的心。”


牧坐直了身子,“抱歉,我知道这么问很唐突,但您当初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孩子,”他用通情达理的口吻说,“如果你经历过那个疯狂的泡沫年代,可能会更理解我。心高气傲的我根本没办法接受这种变故,后来我母亲生肺病死了,父亲也生肺病死了,我有充分的理由跟他们离去,可是我决没有任何理由离开我的家。那可是我的家呀。”他把胳膊肘搁在膝盖上,手指尖按着闭起的眼睛,叹着气。


“那么您的身体……”


“都是些小毛病,”他喝着他那杯冷茶,一面用真挚的探询的眼光注视着牧。“我一直以为一个人总得先害病,死去,然后才能见到神灵。我原先想象,神灵来临一定和烟火大会的烟花那么美,这种亮光使人忘了天色在暗下去。一想到这种光能驱走各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真是最大的安慰了。”他忽然脸色一沉,笃定地说:“不过我可以跟你打赌,这种事情从来不曾有过。”


乌云在窗外翻滚,朝着更加宽广的蓝天飘去。“您经常到这附近来吗?”牧问他,“我有时候能发现您在楼下。”


“你见到我了吗?”他很惊讶,想了想,“你才来没多久吧,我以前都没见过你。孩子,帮我个忙,不要让创一他知道我来过,我不想让他感到突然。更不想让他受惊。”


牧告诉他他觉得春田前辈多少已非往昔了,他不是什么小孩子,会处理好自己的情绪。


“你听我说,孩子,”他说,这时他们正走到门口的台阶。“我现在有自己的日子,有花园,小鸡,小猪崽。我只想时不时看他们母子俩一眼,体会有家人的感觉,这就是我为什么远远站着的道理。”


他走后不久,春田回来了,还没进门就在外面狂喊:“阿牧阿牧阿牧阿牧!”


牧开门,看到他提着一个超大号的便利店袋子。“这么晚了前辈你还买什么了东西啊?”


春田把鞋子踢掉,“沉死我了。”他说着,把东西放到餐桌上。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牧把他的鞋子放好,走了过去。发现袋子装的全是一小杯一小杯的橘子果冻。“这个是……”


“啊,”春田一副打烂花瓶被逮到的模样,手指不停的摩擦着袋子。“我遇到武川主任了,他说你喜欢吃这个。”


“他也去婚礼了?”


“对啊,他是加奈的朋友。”


牧想了一下,实在记不起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他跟前辈你说什么了。”他问。


“没什么啊,都是一些小事。”


牧从来是个善于观察的人,既然他能知道此刻有一片阴影从窗前飘过,那他当然也很清楚注意到春田的眼睛里有一种没有理由的焦虑神情:主任一定还跟他说了什么,而且这个什么把他的好情绪给浇灭了。他走到春田旁边,把袋子敞开,打开冰箱,将它们放进去。“主任都说了什么,是关于我的吗。”他轻声说。


春田点头。


“他知道我跟你在一起了?”


“是啊,”春田说,“我已经跟他说了。”


“然后呢?”


春田移开目光,垂下双手。“然后他说起你的事情……”他说,抿了抿嘴。“但我弄不清楚阿牧你的情况,因为我们好像从没谈过这方面的事情。家人,朋友那些,”他懊丧的把两只手捂着眼睛,发出了沙哑的呼吸声。“甚至连你喜欢吃什么东西我都不知道,这太不公平了。”


“那么前辈要跟我回家吗。”果冻都放好了,牧把冰箱门关上。他转过身对春田说:“如果前辈不介意的话,这个周末能跟我回家吗。”


春田迷糊了几秒钟后点了点头,仅仅回答了两个字:“好啊。”但他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过后暗自窃喜的笑容。




30 Aug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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